俗話說,貴族需要三代才能煉成。但作為第一代,你往往不會認同這觀點。你會想,靠,憑什麼老子這一代就不能成為貴族?
最近,我們決定搬寫字樓,揮師進軍中環。
在香港金融圈摸爬滾打20多年,自己創業也超過10年,過去由於成本的考慮,寫字樓一直在中環邊緣區。近年業務發展順遂,荷包日漸鼓脹,於是公司設定了明確目標:fully upgrade(全面升級),而行動之一就是將寫字樓升級到中環核心區,以便自己中環金融人的身份得到真切認同,以便自己能100%地感受中環金融中心跳動的時代脈搏,以便在今後幾年“佔領中環”和“守護中環”的交錯中零距離地置身其中,以便每天踏入辦公室的那一刻,都可以自得意滿:20多年的奮鬥,白手起家,赤手空拳,香港夢終於實現,香港真是一個偉大公平的地方。
我們寫字樓的搬遷是一個相對複雜的系統工程,一方面我們要把目前自置的寫字樓租出去,另一方面又要在同一時間租到滿意的新地方。
目前時機並不太好。近年香港政府打壓房地產,我們現有寫字樓的租金和成交都在明顯下跌。但中環核心區卻因為供應稀少,價格仍然很堅挺,而且選擇也不多。
但既然要upgrade,金錢就不是主要考慮,關鍵是找到合心水的地方。於是,公司全體員工都發動起來了,香港前幾大地產代理也發動起來了。公司的業務擱在一邊,每天重點就是浩浩蕩蕩穿梭於中環各頂級寫字樓之間。懷著成為真正中環人的憧憬,懷著成功進軍中環的激情,大家忙得不亦樂乎,最後終於在一個著名家族控制的典雅莊重大廈內找到一處合適地方。
緊接著,工作重點馬上轉移到將現有物業租賃出去。於是,全體員工再發動起來,連公司司機都能熟練地向陌生租客介紹物業優點,加上我們要求的租金明顯低於市場水準,很快有租客同意簽約了。
趁熱打鐵,我們趕緊和租客簽約,先鎖定這一方。然後興沖沖地跑進中環,要求和新業主馬上簽約。
但是,就在這關鍵時刻,噩耗傳來了,業主說那寫字樓不租給我們了。這對我們簡直是晴天霹靂,也讓我們百思不得其解:為何在三番五次睇樓,多番拉鋸討價還價,所有租樓條款和細節都談定之後,最後關頭被拒絕?難道是我們睇樓時的隨意穿著?難道是我們口音明顯的蹩腳粵語?難道是我們南亞籍人黝黑的皮膚?或者是我們大陸同胞般肆意的笑聲?但業主的回復簡單又強硬:該物業已封盤,不能租給你們。總之,這話外音就是:你們的身份、背景、規模、實力配不上這棟具有貴族氣質的大樓。
這真是給我們一陣當頭棒喝。我們一心upgrade,自己物業一個月後就要交樓,但新的物業卻臨門一腳踢空,一個月後也許將流落街頭。我們不僅沒能upgrade,反而被downgrade,難堪地恥辱地被downgrade。香港,一個多麼物欲橫流的金錢世界,在闖蕩了20多年之後,此刻我才發現:光有錢其實是不夠的。
冷靜下來反思,發現問題其實在於自己。過去一直徘徊在中環邊緣區,不知道中環核心區的寫字樓大多是由單一大業主控制,大業主因此有超強的談判籌碼和揀客的霸權。升級啊升級,這次碰壁後明白這一點,就已經升了一級。
情急之下,我們像熱鍋上的螞蟻,又瘋狂穿梭於中環各樓宇之間。但這些頂級大樓沒一個是省油的燈,有的連預約睇樓都要先查核公司背景。輾轉反復,幾番奔波,費勁口舌,最後在另外一個著名家族控制的大樓內找到一個合適單位,但為此每月卻要多支付20來萬港幣的租金。這還是小事,屈辱的是,香港租樓,租客一般預付3個月的租金做抵押金,我們卻需要支付6個月。另外,租客一般提前繳交1個月租金,我們卻需要提前繳交6個月租金。換句話來講,我們以12個月的預付租金才換來晉身此樓的資格,才換來進軍中環核心區的通行證,才換來做真正中環人的苦澀驕傲,才換來做金融貴族的虛偽自豪。金錢世界,金錢不是萬能的,但沒有金錢卻是萬萬不能的。
新office塵埃落定,馬上進入裝修工程。首先我明確不設置任何風水擺設,因為我相信憑我們這幫人濃郁的大陸赤色背景,在任何地方,我們自己就是驅神避邪的最佳物品。這不僅省下了睇風水,買鐵樹的費用,更重要的是為中環核心區,為殖民地色彩濃厚的甲級寫字樓帶來了“為有犧牲多壯志,敢教日月換新天”的豪邁。
其次我強調在裝修設計中,其他地方都可以不大,但前臺區域(reception)一定要寬敞,凸顯本公司給所有來賓最佳的第一印象,凸顯本公司“打腫臉充胖子”的獨特企業文化,凸顯我們歡愉自豪的心理感覺:中環在淪陷---大陸人在中環核心區也站起來了---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。結果,在我們7000多呎的總面積中,reception超過500呎。
最後,為匹配整棟大樓的貴族氣息,我要求讓“貴”字滲透貫穿我們office內的每一寸地方,每一個角落。結果,我們的大會議室命名為“貴府”,中會議室命名為“貴賓”,小會議室“貴客”,男洗手間“貴族”,女洗手間“貴妃”,前臺“貴人”,儲藏室“貴重”,健身室“貴體”,我的辦公室命名為“阿貴”——這其實是我21歲之前的名字,它承載了父母在我出生時,就對我未來成為貴族的殷殷厚望。